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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

“啪！哗啦啦啦——”

叶修潇洒地一推面前的牌，眉毛一挑，笑眯眯地喊了一声“胡”，而后一只手摊开朝上冲着围坐在牌桌前的其余三鬼招呼了一圈，“给钱给钱！”

“叶神……”一鬼边愁眉苦脸地掏出装冥钱的布兜边叹道，“您干嘛非跟我们过不去啊？打了这么多年马吊就没见您输过，到头来我们的钱全都孝敬您了。”

另一鬼哀嚎道：“呜呜我不想玩了！我要去投胎！这日子没法过了！”

叶修熟门熟路地将赢来的钱收好，客套道：“可别管我叫神，我跟你们一样，都是鬼，咱不搞特殊化。”说着，他又耐心地安慰想去投胎的那一只：“你这功利心太重了，把钱看得这么高，下辈子投胎都找不到好人家。来，我们再打八圈，说不定这次你就赢了呢。”

两鬼的脸立刻耷拉得比他们死的时候还难看，叶修嫌弃地将目光移向另一只迟迟没给钱的鬼，那鬼捂紧口袋，委屈得都快哭了：“这是我娘子刚给我烧的，我今儿才收到，还没捂热乎呢！”

 “大哥你是鬼啊再捂八百年它也热不了”这句吐槽在叶修的喉咙里滚了一圈，不知为何最终又咽了回去，他一个人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念叨道：“唔，是你娘子烧给你的啊……”

小鬼瞪大眼睛，讷讷点了点头。

“啧，不玩啦，”叶修把方才收的钱通通扔回了桌上示意他们拿走，而后摆摆手撵鬼送客，“散了散了，天黑了，赶紧回去洗洗睡吧。”

三只鬼面面相觑，不懂这尊大神为什么忽然大发慈悲放过了他们，况且鬼界终年无光，何来天黑一说，更别提鬼根本睡不着觉了。然而机会难得，小鬼们小心翼翼地拿回了自己的冥钱，诚惶诚恐地结队溜了。

叶修的注意力完全没在他们身上。他拈起一张牌在手中反复把玩，叹道：“多好，还有人念着。”

他来到鬼界二十余载，从没收到过任何来自阳间故人的东西，哪怕是一封简单的书信，此番乍见那鬼的抠门做派，反倒是羡慕了起来。

这里不分昼夜，不论春秋，每一日都枯燥乏味得很，若不打打马吊欺负欺负鬼，他还真不知该如何把这等待的日日夜夜消遣过去。想来他与那人相逢不过十来面，却花费了足足数十年来等待，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亏欠谁更多。

不过也都无所谓了，既然决定要等，就断断不会有抱怨。叶修百无聊赖地用手将桌上的牌划拉得更乱，遗憾道：“这里要是有酒就好了。”

叶修酒量不好，撑死也就是三五杯的量，喝多后往往分不清东西南北，桌上一趴立刻就地睡着。但在他的记忆中，有几个片段被他反复翻拣出来细细摩挲——滂沱大雨中的小小酒肆，明媚阳光下的茵茵芳草地，朗朗夜空下被染成蓝色的溪桥，以及在岁月中由稚嫩渐渐转为坚韧的那个青年……尚未褪色的每一幅画面都沾染上了淡淡的陈年酒香。

所以才总想着要喝一口。

“喏，酒来啦！”

叶修正想得出神，被这突兀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只见一只手端着一只酒盏凭空忽然出现在他眼前。盛着澄澈透明液体的酒盏被那只手的主人期待地往叶修嘴边送了送，后者如他所愿接过，手却朝着身后随意一扬，酒盏立刻空了。

“啊……”来者发出失望的叹息声。

叶修一直没抬头，然而不用看他也知道，这又是那个屡败不馁的孟君。这位孟君是阳世间传说的孟婆的接班人，自打叶修来到这里，此君便几十年如一日地想尽各种方法让他喝下孟婆汤去投胎。

本来嘛，身之既死一了百了，一碗汤下肚前尘尽忘，无牵无挂才好去转生开始全新的生活。可叶修偏不肯喝这孟婆汤，不管孟君怎么变着法地往里加料改良味道，叶修从来不给面子尝上一口。

孟君是真的无奈了。这死鬼拎着他的遗物——一把破伞——悠哉悠哉地渡了忘川，一如回到了自家后院，唬得一众小鬼需得将他当成爷来供着。地府对于不听话的魂灵的惩罚对他来说完全不在话下，面对着他彪悍的战斗力，那可真是威逼不成，利诱也不灵。

孟君哭倒在地：“叶神，您再不去投胎，我这差事的转正可就没戏了！十八年后您老还是一条好汉，回到人间要什么没有，非搁这种连个活人气儿都没有的地方耗着干嘛啊？”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叶修赖着不肯走，在这众鬼之中自然是可以称为神的。

叶修被他哭得心烦，故意抓错重点扯皮道：“十八年后可不一定是条好汉啊，说不定哥就变成美女了，这还不都得看你们的安排不是。”

孟君哭声一顿，立时难受地噎了一下。

“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叶修坐着扯谎不腰疼，面不改色地对自己进行了中肯的评价，而后同样十分委屈地说道，“我跟你们这群丑八怪耗了这么多年，也是很不容易的，谁乐意天天看你们？我不去转世无非是为了等人，他没来，我就一天一天等下去。不过，你们既然不肯告诉我他究竟何时会来，万一错过了这一世，我也只好辛苦自己再等一世了。”

说完，他惆怅地长吁了一口气，一副不胜烦恼的样子，仿佛他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孟君不知第多少次生出按着他的脑袋将一海碗孟婆汤直接灌进去的冲动，喝得他非但记不住前世事，更连带着下辈子都少年智障，老年痴呆。

然而这事儿干不得，否则说不准被揍成智障痴呆的是谁，而且像叶修这样意志坚定的鬼魂，心中执念极难消除，若是强行抹去记忆放回人间，保不齐会留下什么隐患。

“真的不喝喝看吗？听说你想喝酒，这次煮汤时我特地加了阳世酿酒用的原料，高粱大米糯米都放了些，不信你闻闻，是不是有种粮食的香味？我还在里面放了几块酒曲一起熬，独家限量供应，错过可就没有下次了……”孟君垂死挣扎，试图推销自己的创新之作，叶修扶额，觉得有些恶心：“说实话，我觉得还是上一次加桂花糖的方子靠谱点儿。”

“那我这就去煮！”

“呵呵，省省吧还是。”

还真是无缝可入。孟君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也无法动摇叶修的决定，不过也没办法，连上司都搞不定决定妥协了，自己还是别多费心思了。他干咳两声清清嗓子，顶着巨大压力开口：“叶神……那个，你要等的人，三天后便到。”

一直懒洋洋趴在石桌上敷衍孟君的叶修倏然坐直身体，瞬间睁大的眼中闪过些许茫然，又在下一刻迅速恢复了清明。他低垂下头，刘海遮过眉眼，孟君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冥府中阵阵阴风呼啸而过，像催促又似呜咽，刮在身上居然感觉到了久违的疼。孟君咧咧嘴，头一次真心实意地希望起叶修能找到他要等的那个人，不为送他转生，只因不想辜负了他这许多年的等待。

只可惜，生死相隔才是常见，求而不得才是常态，想要求个圆满，又谈何容易。

【未完待续】